阿涘

天机清旷长生海

[谦钰谦]子衿


  朱祁钰既已一病不起,尝令前朝旧臣石亨代行年度祭祀大典,石亨伺机与大太监曹吉祥迎请朱祁镇复辟,竟成。


  又数日,朱祁钰暴毙于后宫,年二十九,后为其兄以亲王礼仪葬于西山。


  轻盈的灵魂脱离了沉重的躯体,挣开世俗樊笼,一件一件的烦心事抽丝般离他远去——


  朱祁钰俨然身处另一个世界了,眼前是同人间一般却又不一般的景象,青砖城墙,朱红城门琉璃瓦,好像在哪里见过,记忆似乎蒙了尘,想不分明。


  “景泰陛下,你来了。”异装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,他一阵惊讶。


  那女子继续解释道,“这里便是忘川,我乃忘川之主,陛下唤我使君便可。”


  使君同他讲了些前因后果,他便知晓自己从此脱离三界之外,不在五行之中了。


  使君还在讲些生活细节,他却心中突然闪过一道电流般,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一个方向看去,眼前却只晃过一片青色衣角,再细看却空无一人。


  “陛下可是见到故人了?”使君会心一笑,“那我就告退了。”


  他的臣比他先命归忘川,斩首弃市,阴霾四合,天下冤之。


  他们本不必沦落至此。


  朱祁钰给了于谦兵权、高位,让他受天下人敬仰,可他竟不愿出兵护他,害他囚于西内郁郁不得善终。


  何以区分爱恨与心不甘?


  他突然想到一闪而过的青色衣角。


  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


  记忆一点点浮现,像水雾弥漫又散开。


  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——”


  “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——”


  他想起于先生小时候同他和皇兄讲学,皇兄总是打瞌睡,听的心不在焉,他却听得认真,一双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先生的脸。


  君子中庸,君子有礼,君子怀德,君子知耻,君子不器,君子坦荡荡,君子成人之美,周而不比,矜而不争,群而不党,和而不同……


  他一句不漏得记在脑里。


  登基之后,他也确实是努力去做先生口中的端方君子。


  于仁也柔,于义也刚。


  纵我不往,子宁不嗣音?


  身穿红袍的臣子跪在他面前,向他述职。


  “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。”


  哪个士人的理想不是如此?


  可朱祁钰怎可与唐尧虞舜相比,他自是心怀天下的大明君王,可心底还有一片柔软的私心,教他成不了圣人。


  笼络臣子忠于自己己、贿赂他们改立太子……


  他从来成不了君子的。有些事他做的糟透了。


  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。


  八年君臣,先生又将我一片真心置于何地?


  或许他从来看不起自己的。


  是以不忠不偏心。是以先生放弃了他选择了皇兄。


  自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,世上到底只他一个孤家寡人。


  纵我不往,子宁不来?


  于公于私,先生都不应该选择帮助皇兄,朱祁钰仍不相信于谦这样轻易地背叛了自己。


  论治国论选贤举能,他不敢与父亲相提并论,但较之只会兴刑狱的皇兄,朱祁钰甚有自信。


  他要亲自去问问。



  于谦忘川的居所大抵仿照了在江南的故居,白墙黛瓦,琉璃小窗,点缀了几丛青竹,是他们生前不敢奢求的岁月静好。


  小院的门开着,好像主人一开始就晓得会有人拜访。


  于先生仍是年轻的模样,他就站在桃树下,好像一直不曾离开。


  朱祁钰鼻头一酸,心头情绪翻涌,正对上于谦回头看他的眼,酸甜苦辣齐齐上阵,一时不知所措,满腔的问话停在嘴边。


  先生的眼睛仍那样清澈,难道他永远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么?


  谁都没有说话,情绪隔着数米的空气传递,仿佛将酝酿开一场狂风暴雨。


  “为什么?”朱祁钰先艰涩地开口。


  他死死盯着先生的眼睛,想从一汪秋水中剜出一点愧怍无奈来。


  “臣有罪,”难得先生被他瞧得慌乱,“然依局势、礼法,大权终归正统——”


  还是礼法。


  如果一开始皇兄归来时他将皇位还了,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爱恨纠葛?


  “那为何不早早迎上皇归位?”景泰执政八年,终究是一场闹剧。


  “民心所向,陛下与上皇孰贤孰庸,天下人都看在眼里。”像从前无数次谏言,于谦拢袖一鞠躬。


  朱祁钰突然想起,前世先生也会在群臣面前护他,说“天位既定,宁复有他。”


  他瞪大了双眼,意识到似乎是自己误会了于谦。


  而于先生只是朝他一笑——他从前极少笑的,此时眉目绽开,笑得坦荡,笑得清澈,笑得勾人魂魄。


  “臣不愿出兵,并非背弃陛下,惟不愿再起干戈,使大明兵将自相残杀。再者陛下连年操劳成疾,太医说一时难以恢复,不如就此还权上皇。”


  “谦早知己身不能免死,惟愿以己身换陛下余生平安清闲耳。”


  竟是如此,竟是如此么?


  他曾与先生抱怨国事繁忙,欲脱身而去,做回清闲王孙,只是责任在肩不得不强撑。


  他的先生一直放在心上,一直想要他平安喜乐。


  然而他又是怎样恶意揣度先生?


  他当他背信弃义,他当他铁石心肠。

       “上皇复位,陛下却仍未得安居之日,”先生摇了摇头,“是谦算错了。”

  那些都不重要了,至少他知晓了先生的心意了。先生替他铺好后路,却不计自己安危。

  挑兮达兮,在城阙兮。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!


  朱祁钰再忍不住,任由滔天的情绪支配自己奔向先生,任由自己大颗的泪珠落下洇湿青色的袍袖。


  他拥住了景泰八年的春不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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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我写的很扯可我没有办法就是这么点水平。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既有曹孟德诗中的求贤若渴,又有诗经里的求而不得。

其情含蓄温润,私以为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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